但其实尤伦斯也并非是铁了心的不想和哥哥和解,第二天下午他像只猫一样懒倦地躺在自家后院里晒太阳,嘴里叼着根草茎——他知道克里斯托弗是打心眼里爱自己的,只不过他打小就被家族观念洗脑了,他几乎没有道德感,唯独希望能从对自己的爱中得到一种看似是自我救赎的自我感动,而这种爱又是倒错的、暴力式的——他不知道怎么用正常的方式对待自己,或者说是在某个年龄段,当他觉察到家族的罪恶而对那种爱感到不齿的时候,克里斯托弗便只能用暴力战胜自己,让自己恨他,从而陷入一种本末倒置的死循环里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事到如今尤伦斯几乎已经站在了上帝视角,他认为哥哥是可怜的,需要被救赎的,即便他深深地伤害了自己,但那或许从根本来说是自己的过错,因为他分明是被蒙蔽的可怜之人,而自己却把他纳入罪恶的范畴,在他和自己之间画了条明暗分割线,不屑于去看他或是怜悯他,作为他心中唯一的良知抛弃了他——养母凯特常说当年朱赛佩把你抱回家的时候还担心哥哥会偷偷把你掐死,结果哥哥却是家里最高兴的那个,他平常一有空就往外跑,这会儿却窝在房间里像看小狗崽子一样看着摇篮里的你,逗弄你,和你讲故事,看你笑起来他也痴痴地傻笑,但被人看见了总又觉得难为情——为何他那样爱自己,爱这么一个非亲非故的、甚至都不是意大利血统的弟弟?尤伦斯从来都想不明白
——呦~ 瞧瞧这谁家少爷啊?
尤伦斯都不用睁眼就知道是他,皱了皱眉头朝着二楼阳台的方向竖了个中指,不料对方居然冲自己丢吃剩的桃核,砸得他脑门生疼
——操你妈的,克里斯
他从理智上已经原谅他了,但克里斯托弗估计不会接受他的谅解——他准会说自己在装圣人,从而进一步被激怒,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一种玩笑式的敌对状态,用枪托砸他的鼻子,如果这能让他高兴的话
——话说大学的事考虑得咋样?有时间哥开车带你去考察考察
——不用,我自个儿会开车
——你哥我毕竟是过来人,你个小兔崽子懂个屁
——我还没想好是该读美院还是哲学系…
——读美院吧,哲学会把你脑子整糊涂的
……
——你呢?回来跟朱赛佩做生意吗?
朱赛佩·库扎马诺是现任德卡瓦尔坎特家族的小老板,是克里斯托弗的亲生父亲,尤伦斯的养父——他的生父延斯·维尔塔宁生前和朱赛佩是挚友,因为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死于派系斗争而提前把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嘱托给了他——他对于库扎马诺一家来说是个英雄人物,尤伦斯对他没什么印象,仅仅在钱夹里留有一张他的黑白相片,那里面他身着衬衫和紧身马甲,戴着单片眼镜,微微扬起的下巴与喉结之间牵扯出高傲的线条,一手插在兜里,打了发蜡的背头中出溜一两绺不听话的耷拉在前额,眉眼深邃,嘴唇很薄,像是说话懒得动嘴的那种,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斯文,但嘴角有道疤
朱赛佩常说尤伦斯的长相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细看尤伦斯的面部线条却是要更加的细腻柔和,像是浑然天成而非精心雕琢出来的——他脸上还长了些雀斑,鼻尖翘翘的,顺着人中连贯到凸起的唇峰,有种羊犊的感觉
他母亲倒是还活着,但神经不太正常,尤伦斯曾去格林布鲁克精神病院探望过她几回,她那脸色苍白得仿佛粉刷了一层石灰,非常符合欧洲中世纪的审美,像是圣经画里的圣母玛丽亚,但望着他的那种神情却又像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似的,丝毫意识不到这是她儿子,一头茂密的浅棕色鬈发蓬松而厚重,病怏怏地呈现出棉絮般的质地,大眼睛陷在深凹的眼眶里,一副极容易受惊的样子——当你看到她就知道尤伦斯那种忧郁而敏感的气质是从何而来的
朱赛佩不太愿意和他讲他母亲的事情,他说她以前还不是那样的,自从延斯死了以后就彻底疯了——他猜她在未成年的时候多半是受过强奸的,或者曾经是被那些有恋童嗜好的大老板包养的少女,所以心理年龄就永远停留在那儿了
——是啊,回来供你这个画家吃饭
——切,无非是他给你多发一份工资罢了,装你妈呢
——你以为我这四年金融系是白混的吗?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是那个谁…那个犹太人叫啥来着?跟着卢西安诺干的那个?
——迈耶·兰斯基
——对,迈耶·兰斯基
——我要是他我就根本用不着上大学了
——你上大学完全是功利性质的吗?
——不完全是……应该说一半是功利性质,一半是为了体验生活吧,而且老爸不是说我如果要跟着他干就必须上大学嘛
从课业上来看,克里斯托弗和尤伦斯一样属于是那种聪明绝顶而又不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但由于他从小就有反社会倾向,朱赛佩认为他如果不去上大学就会发展到另一个危险的极端
——毕竟我可不想一天到晚给你交律师费和保释金啊,克里斯,别在这儿给你弟显摆你的文凭了
就在这时,朱赛佩·库扎马诺也出现在了阳台上,他身形不及克里斯托弗那么高大,留着圈络腮胡子,肚子又有些微微发福,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我没显摆,我只是想传授一下经验
——尤里,你跟你哥说你这儿出问题了?
朱赛佩指了指太阳穴,尤伦斯闻言眯缝着眼睛在底下耸了耸肩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有时候会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我现在感觉还好
——老妈说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因为你这个毛病很可能是有遗传性的,得提防着点
——屁大点事还找心理医生,他这样是因为成天闲的没事干,人年轻的时候爱胡思乱想很正常的,找点事情干就没事了
说罢朱赛佩对尤伦斯抬高了音量
——你干嘛不去雷蒙德那儿去修车啊?我上回去的时候他那儿正好缺人
——我就不能在自家后院里躺着么?
尤伦斯是那种活得很自由散漫的人,他老喜欢躺在外面晒太阳,要么就是写生,画风景画,想旷课就旷课,想不做作业就不做作业,照亚力克斯的话来说他就是那种四处漂泊的吟游诗人,而因为他考试基本都拿全A,老师家长也都拿他没什么办法,基本上也就听之任之了,但尤伦斯自我感觉是有些过于懒散和颓废的,他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因为他的神经性敏感导致他一旦踏入了某种规则的限制中就会觉得束缚,从而感到痛苦——他目前缺乏一个明确的目标,他总是在寻找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就像是醒来后忘却梦里确切的内容罢了,就像是入睡前脑子里盘旋着一个什么念想,结果下一秒又不知道那是什么了;他画过母亲,用那种浅淡的灰白色的笔触,他迷恋那种病态的充满忧伤的美,但他又明白什么呢?他根本无法理解母亲的痛苦,只能隔着画纸触摸她
——延斯?是你吗,延斯?
她望着自己,叫着父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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